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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庆人办丧事

重庆人天性洒脱,对生命也取一种旷达的态度: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,完蛋就完蛋,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(或者一名靓女),有什么可悲悲戚戚的?

家人死了,就近在路边寻一块宽敞坝儿,临时搭一个风雨棚儿,摆几张方桌,搁几个花圈,就成了正式的守灵之处。拦道占地,天经地义,人们绕道而行,都能够理解。(当然,有关部门近年规定,不准在路边设灵棚,办丧事全部进安乐堂,但安心搭棚儿的丧家并不理睬。)
祭幛挂满四壁,料子布、踏花被、纯毛毯,花花绿绿,自成一景。逝者安祥地躺在纸糊的罩子里,检阅自己的人缘。一台收录机不知疲倦地播放着哀乐,是在广而告之。开宴时觥筹交错,酒肉飘香,让过路的人也淌清口水。
高潮往往在晚上。麻将桌前座无虚席,人气压倒鬼气。外人尽管入局,不问姓名不分亲疏,皆迎为吊唁者。竞搓盛况可持续通宵,俗称“打死人子麻将”。一夜喧哗,黎明前灯光雪亮,人脸卡白。手气好的,哀中得大乐;手气悖的,苦瓜表情更符合规定场景。
几天丧事中少不了娱乐遣兴以打发漫漫长夜。内容大体有:打玩艺儿,一群川剧票友咿咿呀呀自得其乐;唱卡拉OK,组合音响搬到现场,大小“黄喉”轮番献歌;请来小型乐队专业歌手,类似过去堂会,男女主持人声情并茂如丧自家考妣,被反复点唱的一支歌是《让我再看你一眼》;开露天舞会,男搂女抱裙裾生风皮鞋倍儿亮,一个个神采奕奕目光炯炯面若桃花风情万种忘了旁边有人躺着。总之,重庆人守灵不大看得出“凄凉”二字,他们巴不得把亡者唤起来与活人共享生之乐趣。

如果天气不大,停柩两三天后就该送殡。有头有脸的人家讲排场,摩托开路,大小汽车一长串,铜管乐队沿途吹奏。乐手的白色制服早已穿得脏兮兮皱巴巴如同草台班子的旧戏袍,乐手们也由中气十足的小伙子吹成了一群半蔫老头,让人感叹奈何桥上送行的频繁与劳累。一般平头百姓,至少也要放上几挂鞭炮,弄出些热烈的声响来为上路人壮壮行色。

在重庆人的语言中,“进石桥铺”已成了“归天”的同义语。在那高耸入云的烟囱里,许多血肉之躯化为灰烬,青烟袅袅散入宇宙。与此同时,又有许多新人结婚、婴儿出生,城市人口依然兴旺,有增无减。
人们有理由庆幸,逝者腾出生存空间,是一桩好事、一种义举。不然,那么多活着的人何以立足呢?
于是,婚礼与丧事都成了重庆人生命的庆典——俗称“红白喜事”。